“检查方，请阐述一下本案的大致情况。”
高座上的胡须老人砸下木槌，用他洪钟般威严的声音宣告开庭。
“是。”英气年轻人起身，“下面由我来陈述。被告方在进行性行为时违反性关系法第二十三条，没有做好避孕措施，导致女方怀孕。在刻意隐瞒政府的情况下，违反禁婴法第一条与第五条，偷偷生产下一对双胞胎并对双胞胎进行培养，双胞胎至今五岁，拥有人类意识，这构成了对社会稳定的严重威胁。双胞胎的其中一人现已被控制，另外一人与其母亲仍在逃亡中。”
“被告方与律师方有意见吗？”胡须老人说。
“我……我哪知道？你猜？”
薛敛站在被告席，面无改色的，用超越胡须老人的声量承认检察官的陈述。
“为什么要这么说，当初说好的要坚决否定，难道他是想要挑衅法官吗？这和说好的不一样……不行，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！”
“你是想死吗？”男童拉住差点要飞奔出去的母亲，“别忘了我们是被通缉的，你现在冲上去就只有死路一条。”
“可现在不去救你爸爸，就真的没有机会了！他这个人死脑筋，到死都会坚持他的想法的。”墨镜下卢潇的眼泪划入口罩，没了踪迹。
卢潇将要飞起的身子重重落到椅子上，她低下头，思绪不由得穿梭到四年前。
四年前的那时，两人背靠无尽的黑暗，站立在灰色大地上，遥望着碧蓝的巨大星球，握紧了彼此的手心。
“真美啊。”
“是啊，很美。那就是我们一同生活的地方，与这里不同，那里有云有水，有花有草，有虫有鸟，看得见街上的灯火，看得见新月的微光……”
“你看这地面像是能发光的吗？”
“你故意打什么岔？”
“是谁说要把世界留着，舍不得走完的？真不知道你这几十年怎么活过来的，天天都能看到夜空明灭的星辰，就没想过可以到宇宙玩玩。”
“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满脑子胡思乱想啊？我现在不想跟你吵。”卢潇目指地球，眼眸中倒映光辉。
“是是……”
他点着头，却又恍地抬起头，像是遇上难题般皱起眉头。
“潇潇，你看那是什么？”
卢潇顺应他的话看向远方，有什么隐约在闪闪发亮。于是两人赛跑至发光物跟前，见识到了那东西的真容。
那是一个汽车轮胎大小的箱子，整体看上去像是银制的。箱盖上嵌着巴掌大小的蓝宝石，这便是发光物了。
卢潇伸手要将宝箱打开，却被他制止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卢潇问。
“我觉得这箱子有问题。”他说，“好好的一个月球，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有这样精致的箱子呢？”
“谁知道？可能是谁来过这留下的吧。”
“或许是这样，但我猜想，这箱子可能是我们通关神之间，开创崭新未来的钥匙，也有可能是装满了人间罪恶的潘多拉魔盒，一旦打开，神之间就面临毁灭……”
卢潇看他一本正经思考者模样，却还是直白道：“你是小说还是神话看多了吗？或者是动画片？哪来这些妖魔鬼怪……”
“那你说神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？为何存在？这里的一切都超乎常理。”
只有这一点，别说是卢潇，可能任何神之间的居民都答不上来。
“那你说该怎么办？”卢潇问。
“把这个盒子上交政府，或者上交神之间研究会，我相信他们会正确对待。”
“……我们来打个赌吧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如果里边装的是坏家伙，那我亲你一下，如果里边装的是好家伙，你抱我一下。”
“好啊。”
“那我打开咯？”
“嗯。嗯？”
卢潇可懒得跟他瞎闹，没等他反应过来，宝箱就已经被打开了。没有出现金光闪闪的财宝，也没有蹦出他想象中的牛鬼蛇神。
有的，只是无数的千纸鹤，与埋藏其中的精致卡片。
卢潇轻轻将那卡片从鹤的海洋中取出来，卡片上写着两段字，一段字迹娟秀整齐，一段字龙飞凤舞，很明显是两个人写的。
“到访月球的人你好呀，我是月球的征服者凯尔纳斯莱尔。恭喜你们得到了我赠与你们的礼物‘被诅咒的千纸鹤’，所以不久之后，你将会出现大凶之事，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，反正很凶就是了。破解诅咒的方法只有一个，那就是探索浩瀚宇宙，在某颗星球找到金色宝箱，得到‘祝福的千纸鹤’，希望你能成功吧，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“噗，这什么？诅咒吗？你中邪了！哈哈我没说错吧你中邪了，这是坏东西，快亲我一下！”他突然笑得像个孩子。
“啧，还有一段话呢，你等我念完。”卢潇接着读，
“咳咳，我是那个喜欢搞鬼搞怪的凯尔纳斯莱尔的女儿凯尔布雷娅。千万不要被吓到了哦，这只是我父亲的恶作剧而已。我和父亲现在作为先驱者，正在进行宇宙旅行，因为探索过程的时间漫长又无聊，所以我们就折了这些千纸鹤，这些千纸鹤包含了我们对后来人的祝福，我希望你们能够接受这份祝福，它会给你带来好运。其实你不妨走出地球看看，宇宙中有很多前所未见的东西，如果可以的话，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在宇宙中相见。”
卢潇念完后叹了口气，随后见到他抓耳挠腮的模样，不禁笑了出来。
“怎么了？是谁说这宝箱里的是坏东西啊？”
“唔……”
“男孩子要信守承诺。我现在等着呢。”
卢潇没有张开双臂，只是两只手背到身后，给眼前的人一点时间来兑现诺言。
他没有辜负卢潇的愿望，终究还是抱了上来。两人的躯体彼此贴合，渐渐亲吻。
良久。
两人坐在被合上的宝箱旁，个人手心捧着一只千纸鹤。
“潇潇，我跟你说件事好吗？一件很伟大的事。”
“嗯？伟大的事是什么事？探索宇宙吗？暂时还是算了，在宇宙漂流的时间对我来说太过漫长了。”
“不是，我想说的不是这个。”
“那是什么？”卢潇撇了撇脑袋。
“嗯……我想要个女儿。”
“……嗯？”
“我想要个女儿。”
“诶！等等等等等……哦对，你没有过孩子啊。”
“是啊。”
“你知道……在神之间生孩子是犯法的吗？”
“我当然知道啊。”
……
“……相信律师吧，爸爸选中的人不会错的，相信律师，相信爸爸。”
被逮捕的是女孩薛宇，现在与母亲在一块的是男孩薛明。卢潇看着薛明面无表情地说着，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五岁的孩子能够冷静到这种地步。
“我反对！”律师席上的人高唱反调。
“我认识这个律师。”薛明说，“爸爸跟我讲过，他有一个当律师的朋友，是他那所大学法律系的天才，名字叫做林羽奏。妈妈你也应该认识吧？”
“羽奏？”卢潇聚焦向律师席，熟悉的面孔就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。
真的是羽奏！羽奏她什么时候到的神之间？她一直都不知道……薛敛他……难道早就知道吗？
林羽奏接着说：“我想问一下检察官大人，你刚刚有提到说两个年仅三岁的孩子构成了危害社会稳定的罪名，我想请问这有什么证据？”
“律师的提问无效，这与本案没有关联。”
“检察官说得对，驳回质疑。”法官说出了他的判断。
“嗯……”
“我有问题。”薛敛举起手，“我承认法律中禁止繁育后代的合法性，但我还是想知道这条法律为何而生。我知道神之间不缺资源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允许人们繁衍后代呢？”
“对啊！这是为什么啊！”
卢潇猛地看向身边突然喊叫的薛明，但薛明的眼神却示意她无碍。
在薛明的呼叫过后，旁听席上有人已经开始了议论，也有人沉着脸一言不发，两拨人相间交错，四周的闪光灯接连闪烁，气氛的走向变得有些诡异。
“肃静，在说一次，不要提与本案无关的问题。”法官敲着锤子。
还没等现场冷却，林羽奏便再次发言：“我个人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，相信神之间很多人都有想要生孩子的想法，包括我，但大家都被这条法律给困住了……我想不到任何能够解释这些法律的理由……”
“你是在质疑法律的合理性吗？”法官的脸色不太好，“我希望被告人和律师能够冷静，这里是法庭不是立法厅！若有下次这件案子就不必审下去了。”
“明白了。我想问一下检方，在你看来什么才是与本案有关的问题？”
“你是第一次来法庭吧，居然会问出这种问题？”检察官不知从哪变出的梳子与镜子打理起自己头发，“提什么问题？当然是提问被告人究竟与本案的关系！而关系我刚刚已经陈述得很明了，现在证据确凿……”
没等检察官说完，林羽奏就拍着桌案说道：“要求检方出示被告人与本案有关系的证据！”
见法官愣了一下，林羽奏被提在弦上的心好像也停止了跳动。这样是不是太突兀了？林羽奏问着自己。
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了，既然如此，就只能摆出理直气壮的姿态，越是紧张扭捏就越会引起怀疑！
“那个……你别……瞪着我……”检察官对上林羽奏那气势汹汹的模样，他的眼珠子便胡乱打转起来，至少那股英气是不见踪影了。
林羽奏怎么知道，她双手伏案紧盯敌人的现在，白皙脖颈下的春光趁她不留神悄悄溜到检察官眼睛里了。
本来觉得不对劲的法官见检察官神色有变，也没有多想，直觉上感觉顺理成章，便许可了林羽奏的要求。
“证据当然是有的。”检察官握着档案袋笑，“我们已经检测过被告人与那孩子的血缘关系，数据都在这里边，基因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符合度让他与这件事已经脱不了干系了。”
“能打开来看看吗？”林羽奏追问。
“这没有必要吧？”
“按律师说得做。”法官表示许可。
“嗯？啊？哦……好的。”检察官怔怔打开档案袋，他当了几十年检察官，第一次遇上这种奇怪的要求。
旁观席上，薛明已经露出了笑容。
“妈，爸爸他应该没有事了。”
“怎么这么说？”
“虽然说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关于繁衍后代的大案，但你不觉得今天的记者媒体还是有些过多了吗？”
卢潇环顾一周，各式各样的摄像机令人眼花缭乱，如果这里不是法庭，而是一个小房间，不知道的或许还以为这里是摄影店呢。
“毕竟是时隔几百年的大案，想报道的媒体多也很正常吧？”
薛明看了看母亲，又忍不住笑起来。
“你笑什么？”
“……看来爸爸他没有告诉你，这些记者中，有超过大半都是我认识的，他们都是爸爸的朋友。”
薛敛的……朋友？
律师席上的林羽奏翻阅着资料，突然就将那叠资料丢在桌上，不顾众人地狂笑起来。
这一幕让被告席上的薛敛都为之一颤。羽奏她怎么了？当初没有安排这出啊？
“肃静。”法官又猛砸锤子，“律师，我希望你能为你的大笑做出解释，否则……”
“这份证据有很大的问题，我想问一下检察官的视力如何？”林羽奏插嘴道。
“不要岔开话题！我不想再重复了，不要提无关的问题……”
“不，这个问题与本案有着直接关联！检察官大人，您之前说符合度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吧？为什么在我看来，上边很清楚的写着百分之九点九九呢？”
此话一出，旁观席又再次议论起来。而检察官也坐不住，起身就奔到律师席前，将林羽奏手中的资料夺了过去。
他左看右看，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什么端倪……小数点确实是标在数字九的后面，而不是九十九。
“检察官回到自己的位置……”
“检方要求……”检察官高举右手，“调用……证物的照片……”
此刻的检察官低着头，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，只有林羽奏能看到他的身躯在颤抖着，冷汗不断往外渗。
法官的眼神在听到检察官要求后稍稍发亮，又看了看被告席和律师席上神态自若的两人，在一阵抚摸自己胡须之后还是给予检察官许可的态度。
很多，照片便呈现在法庭配有的荧幕上，照片与实物保持一致的事实让检察官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，现场也变得不可控制地喧闹起来，法庭随着法官连续敲下的锤子，宣告停审三十分钟。
“羽奏……”
“潇姐，好久不见。”
法庭外，卢潇带着薛明来到林羽奏的面前。
“你来神之间了啊……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“这个啊，嗯，薛敛说要给你一个大惊喜。怎么样？现在够惊喜吗？”
“惊喜个屁！我旁听都紧张死了，你们到底在玩什么啊？我心脏都快吓出来了！”
“说来话长。”林羽奏蹲下，“薛明，想姐姐了没有？”
“没有，不过爸爸居然让你当律师，我挺惊讶的。”
“孩子你都见过了啊？”卢潇问道最后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“嗯……之前跟薛敛见面的时候，他正在带孩子。”
林羽奏蹲了下来，摸摸薛明的头，又站起身说：“这孩子根本不像你，全像他爸了，一天到晚说瞎话。”
卢潇根本说不出话，她不知道林羽奏为什么这么淡定从容，也不知道向来崇尚法律的薛敛，为什么会在法庭上说出“你猜”这样的话。
林羽奏见卢潇不语，便笑笑说：“薛敛喜欢三国里的谁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他向往曹操，可他那性子只能当刘备。”
“之前是这样没错，兴许的因为已经死过一遍的缘故，他在神之间找到我的时候，给我的感觉与在人间的感觉截然不同……怎么说呢？人还是那个人，但气质不一样了，怎么说……确实有点枭雄的感觉了。”
“他在我面前还是那傻样啊……”
“那是在你面前，你忘了他以前经常把‘对面不同的人，就是面对不同的自己’这句话挂在嘴边？我想那一定是他爱你的方式。你也放心好了，他安排得很充分，不出意外的话不会有事的。”
“……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？”
“你为什么不问你家薛明呢？他那么聪明的孩子一定推断出什么了。”
“推断是推断，到底是不确定的，”薛明这孩子居然插嘴到大人的谈话里，“羽奏你还是赶紧说说吧，我妈她担心坏了。”
“没大没小，羽奏是你叫的吗？叫姐。”林羽奏指尖一弹薛明的脑门，“潇姐，神之间为什么会出现禁止繁衍后代的法律，你知道原因吗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那我说了。在神之间的人类社会刚刚建立起来的时候，这些乱七八糟的法律是不存在的。人们就像在人间一样，你生我也生，据说那时神之间的人口有千万人之多。”
林羽奏接着说：“但是战争偏偏就爆发了。或许你会很疑惑，神之间要什么有什么，战争有什么意义？不止你一人疑惑，当时抗战的人都在疑惑。对于战争发起人来说，战争的意义就是战争，仅仅如此而已。当然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了。”
“战争的发起人是？”薛明问。
“是一个在神之间出生的人，在他和几个兄弟夺取地方武装之后，世界各地在神之间出生的人也纷纷揭竿而起进行暴动，他们联合在一起，向他们的父母，向从人间来的人发动了全面战争。”
林羽奏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薛明，只见薛明正看着自己，没有躲闪的意思，瞳孔中仿佛能放出光芒。
林羽奏笑了，接着说：“战争很惨烈，死伤百万人，最终是从人间来的人取得胜利。接下来，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，战争发起人发动战争的动机仅仅是为了战争。”
“战争有了结果，但余波庞大。如果不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，就会被自己的孩子杀死，谁又能忍受这样的地狱呢？于是自杀潮一波又一波，人口不断减少。”
“意志力坚强的、幸存下来的人究其原因，或许是因为在神之间出生的人他们不需要教育，没经历过人情事故，不明白生死，不明白道德，在拥有自我意识后便能直接知晓大量知识所导致的。所以他们没有高低观念，只想要活得精彩，创造自己人生的传说……”
“这种价值观与从人间来的人截然不同，这被留下来的人视为‘野蛮’的想法，被认定这些想法会危害人类社会，甚至会导致人类文明的覆灭，所以对神之间人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，而后那些法律就应运而生了。这段历史之所以没有公布，是因为里边的伦理道德关系太复杂了。”
“薛敛他……知道这些事吗？”卢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。
“他当然知道，就是委屈你和薛明薛宇了。他跟我说，没有新生血液的社会未必消亡，但一定缺少活力，不断衰弱下去。更何况不死本就是违背自然。他的计划就是让这些沉睡着的东西公之于众，再次引发人们的讨论，从而改变神之间社会止步不前的现状，所以今天才来了那么多媒体。”
“这样做真的行吗……将这样的历史暴露出来，场面会不会失控？还有，那……那个证据是怎么回事？我和薛宇基因的符合度只有百分之九点九九？”
“噗，你别被吓着了，证据当然是假的，薛宇百分之百是你和薛敛的孩子。我们只是做了些手脚而已。薛敛他野心可大了，不仅要促进社会进步，他还想全身而退，跟你，跟薛明薛宇过快乐日子呢。说实话，我觉得薛敛他就是个疯子，他就不是人间的人，而是土生土长的神之间人。”
“那你还帮他。做假证是违法的啊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……这么大的事，薛敛他居然根本没跟我提过！气死我了。”
“人是会变的，你不也变了吗？成功变成薛敛太太了。”林羽奏笑。
“不说这个……那个，我有点好奇，手脚，你们是怎么做的？”
没等卢潇问完，广播便传唤林羽奏就位了。
“很简单。人脉，他藏得很深，没想到他社交面挺广，我也没看出来。”
林羽奏笑着摆摆手，然后进入法庭，卢潇想跟上去，却被薛明拉住了。
“怎么了？”卢潇叹了一口气，神色轻松很多。
“我没有猜错，爸爸果然计划好了！爸爸太酷了！我要成为像爸爸那样的人！”
“你别惹事就行。走了，看看爸爸他们怎么玩去。”卢潇笑着，扬长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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